樹是鄉村的名片。 在黃河和北邙之間,丘陵綿延起伏,溝溝壑壑里,村落就像灌木叢,一簇簇地散布著。一團密集的樹影下,肯定藏著一個村落,遠遠望去,仿佛被山路串起的一個個藤瓜。 挑擔推車的小生意人,看見樹影,酸痛的腿腳就輕快了起來。村中的大樹,撐起一片清涼,可以放下擔子,歇歇腳,討口水喝,不管與村人熟不熟識。 古樹是鄉村的神靈。沒有古樹,不敢稱古村。小浪底鎮的小村廟護,就幸運地與一棵1700多年的古柏為鄰。受寵的孩子,常被大人拉著小手,提著籃子走上北嶺去給古柏磕頭,認干娘。抬頭望望矗立千年虬旋龍繞的枝干,想想神奇的傳說,心里就多了一份踏實,一份希望。 古柏下有廟,村子因此而得名。廟里供著古柏奶奶,慈眉善目,村人皆云有求必應。假如不應,肯定是自己哪里做錯了。他們相信,善惡有報,心誠則靈。在久遠的年代里,古柏在,鄉間的秩序就在。 老樹是鄉村的長者。村中十幾棵百歲的皂角樹槐樹,散在房前屋后。只要扎下根,不管是陋巷寒門,還是溝頭荒園,一站就是一輩子。年年開花結果,從不問為誰辛苦為誰甜。被牛羊啃了,被蟲子蛀了,被石頭擠得伸不開腳,也從不喊苦,從不逃離。哪怕樹干早已中空,傷痕累累,只要還有一口氣,也必定逢春抽芽。樹有樹的命運,樹有樹的規矩。鄉下的男人女人早就讀懂了這些。 千百年的風霜雨雪,悲歡離合,樹們都看在眼里。它們肚里裝著無數的故事,那故事關乎善與惡、生與死、苦與淚、堅韌與希望,關乎嶺上的莊稼、天上的云雨、黃河的濤聲。風來的時候,就會輕輕講起,人聽到的,只是箴言般的只言片語。 偶爾它們也會劇烈揮舞,大聲疾呼,甚至咔嚓一聲折斷手臂。村人都會心頭一緊,然后咒風咒雨怨老天。能讓寬容慈祥的老者動怒,難道不是它們的錯嗎?而且老者是為村人的衣食才抗爭的。該下雨時刮風,要灌漿的麥子旱死了;該天晴時又下雨,黃了的谷穗發芽了。可是又能拿它們怎么樣呢?村人也早已讀懂并繼承了樹的性格。總有一些事讓人憤怒,總有一些事讓人無奈,總有一些苦痛得默默接受。鄉下的故事,不都是這樣的嗎? 在樹的絮語中,村人耕田、打鐵、磨面、喂牛、吃飯、納鞋底,汗水和泥,壘起了一座座土坯瓦房。在樹的注視下,一茬茬孩子嬉戲玩耍,慢慢長成他們父輩的模樣,繼續秉承著勤儉生財和氣致祥的信條。 村人多姓謝,世代以打鐵為業。村中的老祠堂,也與樹有關。堂前有聯:祖上古今三太傅,家聲吳越一東山。鋪地的青磚,因年代悠久而凸凹不平,磚縫里的青苔與綠草,排列成詩般的祖訓。堂名為“寶樹堂”。寶樹,喻優秀子弟,緣于“芝蘭寶樹滿庭堂”的典故。 百年前,村人節衣縮食,率先在祠堂建高等學堂,開設英語地理等課。看著“寶樹”二字,想著父輩期望,學子們讀懂了一個道理:要么像先祖謝安一樣建功立業,為國之棟梁;要么如嵇康一樣揮錘打鐵,奏出鏗鏘的人格。如今,村史館里,記載著歷代的精英。圖書館里,常有孩子的身影。老樹身旁,一棵棵小樹正在拔節。 古村老了,人們漸漸搬出深溝,在平地上生活。但古村并沒有被人遺忘,它又煥發了青春。瓦房土坯料礓墻,石碾石磨石牛槽,老家的味道吸引來了大批的游客。古樹更是鎮村之寶。在村中漫步,仿佛回到童年的老家。綠樹瓦房不見蒼老,而我已不是當年的村姑。 凝視一棵老樹,撫摸著它張開的樹洞,我聽見它的輕語。每個人都只能經歷一生,不必羨慕別人,過好自己的一生,才有意義。鄉村里的童年是幸福的,有書讀的少年是美好的。踩過田地的雙腳,才能更堅實地踏在城市平坦的馬路上,而對世間奢華,心如止水。 >>>更多美文:美文推薦
- Oct 20 Sun 2024 01:27
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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